苦涩无味的饭——甲午之年留给我们的反思

禅宗有言，参禅何须观山水，灭却心头火自凉。随着对心理学的深入钻研，人们逐渐认识到，这并不是一种纯粹的唯心理论，而是极为科学的唯物思想。人内心世界的变化，往往产生一种化学反应，是一种客观、物质的存在。心理暗示，可以催生出正、负两种能量，心情愉悦时，眼前的一切都是美好的，心里不快时，周遭的一切也就全都显得暗淡了。

如今大概没有什么人还能摆出慈禧太后当年的排场了。据清朝后一任总管太监小德张回忆，她当年在宫中一天要消耗的费用大概在4万两纹银，每日两顿正餐，每次进餐要100道菜肴，除此之外，她还要享用两次“小吃”，所谓小吃，至少也有20碗美味。那时的中国是贫穷的，李鸿章的北洋水师已经很久没有添置过新的炮弹了。

慈禧觉得，身为一国之太后，她必须有这份排场。别看她娇容不再，但她的舌头却极为敏感。100道菜，她一样要品尝一口，但凡哪道没做得可口，她就会皱眉头，有时大概还会朝奴才们生次气。身居宫中，她也看报纸，也在试图了解外面的世界，但她的心是封闭的，自然也就看不明白世间的一切。

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。屹立于世界千年的中华大地，怎么就被人用大炮轰开了国门。这洋枪怎么就比那鸟铳打的更准？这洋炮怎么就比那红衣大炮更有威力？她有点不信这个邪，她想，这绝不是祖宗留下的规矩落伍了，是呀，祖宗留下的规矩怎么能落伍呢？只不过大清在制造奇淫技巧的能力上暂时逊色于人，假以时日，早晚还得领先这些洋鬼子。想到这，她连续品尝了眼前的几道菜。真难吃，这宫廷里的菜肴怎么一天不如一天？呸！她又想起，朝中有大臣说，日本那等蕞尔小邦，竟然也有了蚕食大清的想法。日本？一人一口痰就能给它灭了！假装什么强国。这宫廷的菜肴，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！这大清国再穷，难不成连我皇太后的饭菜都要给剥削咯？

那飘在海上的蕞尔小邦日本岛上，生活着一群小个子。他们大概从出现在那儿的时候，就注定长不高了。这个岛上的人有几个特点。他们天生长着一脸横肉，眉头紧锁的时间要比五官舒展的时间长，他们的小脑要远比大脑发达，他们的好奇心总是和野心并驾齐驱，而他们的野心又诞生于一种极为小市民的攀比心态，和一种强烈的被迫害妄想症。唐朝的时候，他们曾是中华民族忠诚的学生，才到明朝，他们就想要试试自己能不能打得过老师了。结果，倭寇被那时的名将戚继光打得抱头鼠窜。挨打后，学生又开始虚心向老师学习，这一学期，一直延伸到清朝末年。

乾隆年间，一位叫玛噶尔尼的英国特使踏上访问中国的漫漫长路。离开以前，他的国王乔治三世告诫说，他将要访问的国家，很可能是整个世界上伟大、富饶的国度，要求他必须放下架子，尊重那里的人。特使上路了，然而，当他踏上中国这片土地时，看到的却只有陈旧。乾隆去世后，嘉庆皇帝除掉了一代贪官和珅，却并没有除掉整个国家的守旧观念。他继承了祖宗的传统，却没能留得住祖先的精髓。中华民族真正的精髓是开放与包容，这些精神本质，从明朝以后，就逐渐被人误读了。

咸丰年间，一位叫做叶赫那拉·杏贞的丫头通过选秀女入宫，封为兰贵人，三年以后，她又被封为懿嫔，再过两年，因生一子而晋升懿妃，同年再晋升为懿贵妃，这时，她的地位已仅次于皇后孝贞纽钴禄氏了。这就是她慈禧皇太后，想当年为躲避英法联军入侵，她与咸丰皇帝逃至热河。想到这些，她几乎要流出眼泪。皇帝在热河病逝，慈禧太后之子载淳（同治皇帝）尚且年幼，八位顾命大臣虎视眈眈，慈禧太后知道，稍有不慎，就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。于是，她出手了。她一面拉拢慈安太后，一面与北京宗室亲王奕?里应外合，就这样，辛酉政变在血腥中展开，八大臣中有权势的肃顺遭到斩杀，一个全新的时代开始了。嗯，回首望去，我这前半辈子实在没个安生，寻常人家的老太太也要一家人养着供着，更何况我这母仪天下的太后呢！太后心里嘀咕着，又尝了一口菜。不行，这大清的饭菜确实一天不及一天了，真难吃，真羡慕李鸿章的胃口，只要每天都有鲈鱼吃，就能感到满足。毕竟不同呀，他是臣，我是君。我是太后，我是皇帝的长辈儿，我是这个国家的长辈儿。

西方有位铁血宰相俾斯麦，东方也有位被称做俾斯麦的人物，他就是李鸿章。在西方人眼里，偌大一个清国，只有这么一个人，是了解世界的。他们认为，李鸿章是清国唯一的希望，整个国家的责任都压在他的肩膀。然而，李鸿章却是一个行走在历史夹缝中的人物。他是一个复古的人，而不是一个守旧的人，他的思想是唐朝时开放、包容、海纳百川的中国思想，而不是明清时保守、僵化、固步自封的畸形思想，他积极推进中国的洋务事业，力图“师夷长技以制夷”，希望通过洋务运动使中国回归到历史的光辉顶点。但，生在清王朝，他势必也会受到时代的影响。他深知清王朝的腐败与无能，却并不愿成为国家的“叛逆”。在内心的矛盾与纠葛中，他不得不在顶头上司的种种限制下寻求一丝喘息。就在慈禧太后抱怨着宫廷的饭菜一天不如一天时，李鸿章正在为一艘军舰犯愁呢。

那是英国著名设计师瓦茨所设计的铁甲舰。日本人将它命名为“吉野号”。对于这艘军舰，清王朝的守旧派们不以为然。大清北洋水师耗费多少资金才呈现出如今模样，如果在这样的耗费之下，这铁老虎依然打不过小小的日本，请问北洋水师留着还有什么用？在朝廷上，李鸿章得不到他所需要的经费。只有他自己明白，一旦开战，老旧的定远号、镇远号，和那看似庞大的战斗群，是没几发炮弹可用的。他没有办法解释，也不会有人听他解释。北洋水师已如此强大，怎么还需要购置新舰？连刀枪棍棒都不需要维修，这铁老虎要维修个什么？难道这铁老虎连冷兵器都不如？说这些话的人里，有徐桐、有刚毅、有翁同龢，朝廷之上，几乎每个人都在和李鸿章作对。争来争去，他一无所获。

慈禧太后停了一下，想起李鸿章上朝时的表情，她有些疑惑。小日本这时在做什么？她也许顿生好奇，不过那好奇心很快就淹没在对饭菜的抱怨中了。

那时的日本，迎来了一次深远的变革。一场叫做“明治维新”的运动正悄悄展开，并一步一步深入到人民的思想中。那是一场资产阶级化的社会变革，明治天皇本人，正是这场变革的精神领袖。在那向往着强大的道路上，整个民族自上而下万众一心。在慈禧太后满口抱怨着宫廷那100多道菜肴的时候，明治天皇决定每日只进一餐，直到打败清国北洋水师。首相伊藤博文眼含热泪，那好斗的血液在体内奔流。他发誓，他一定战胜敌人，一定要完成天皇和大日本国民的愿望。

1894年——那一年是甲午年，一场中日之间的海上争锋拉开了序幕。从朝鲜半岛、辽东半岛、到山东威海，再到黄海北部，在吉野号激烈的炮火中，在定远号、镇远号将士们悲壮的怒吼中，一方猛烈进攻，一方却在发射致命一击时，投出一枚哑弹。天上飘散着浓重的火药味，海里漂浮着英雄的躯壳。海岸线上空是哭喊和屈辱，紫禁城里却充满了守旧大臣对李鸿章的声讨，以及慈禧太后那屡次遭到抱怨的饭菜味——那奢靡的宫廷如果肯节约半月的费用，就能买得起一艘“吉野号”，就能保得住中华民族的尊严，就能浇灭小日本孕育已久的狼子野心。

可是，慈禧太后即便满嘴抱怨，却依然在享用着每日的奢华。甲午海战留下了《马关条约》，和射入李鸿章眼角的一颗子弹。他开始意识到，自己只不过是一位裱糊匠，他多年的基业，也不过是一只纸老虎，小风袭来，尚且可以抵挡，大风一吹，就只有散架的份儿了。

你们这些狗奴才！难道我大清国果真穷到连饭菜也做不好的地步了？慈禧太后真的很生气。

没过多久，八国联军更加猛烈的枪炮声震颤了京城。在那个弥漫着恐惧的夜晚，太后令上上下下的奴才为自己改换装扮，连夜出逃。宫廷的马车经过偏远的地区，行走在山西、陕西一带的山沟里。为了活命，尊贵的太后在贫瘠的地方露宿，对着太阳感慨，对着月亮痛哭。好好的生活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？她不知道，她真的不知道。离开紫禁城，她常常要睡在庙里，根本顾不上满地的灰尘和跳蚤。

据民间传说，某一天，在山西祁县，有百姓送给太后一只窝头，她几乎要哭了出来。那简陋而粗鲁的食物碰触她的舌尖时，太后连声赞叹，“好吃！好吃！”说完，她顾不得什么礼仪，一口将它吞了下去。

甲午一战，使日本人战胜了老师，也使西方人看透了中国。在慈禧太后的要求下，李鸿章再度北上，签订了屈辱的《辛丑条约》。落笔之时，这位行走在时代夹缝中的老人，带着难以下咽的怨气停止了呼吸。据说，医生轻抚他眼眸的时候，两行滚烫的热泪沿着脸颊倾斜而下。

靠着李鸿章的斡旋，她被从西方人的“惩治祸首名单”上除去了。而她手下参与对抗洋人的大臣们，却挨个被判处了极刑。在极大的屈辱面前，慈禧太后突然提起变法的事。那一刻，多少大清的臣子仿佛看到了希望。

“参禅何须观山水，灭却心头火自凉。”

“粗鲁”的窝头使慈禧太后想到了变革，虽为时已晚、力度不深，但毕竟是一丝进步的火花。精细的佳肴使慈禧太后醉心于享乐，虽国难当头、炮火连天，但依然阻挠着她放下尊贵的架子，走出祖宗的枷锁。

只可惜，在众人的阿谀奉承中，太后回銮了。

上菜！太监喊了一声。